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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中毕业后,我开始接触中医。在翻阅中医书籍的过程中,听说《伤寒》《金匮》是中医立法处方的典范,于是开始研读了一些所能弄到手的各家关于《伤寒》《金匮》的注释本。这样就更加感到《伤寒》《金匮》条理严密和方剂的神奥。然而使我感到疑惑的是,一般中医尽管崇奉仲景,而对仲景诸方却绝少采用。

询诸各相识中医,则众说纷纭,归纳起来,不外两点:

一、仲景和我们相处的时间、地点不同,因而仲景所立诸方难以采用,特别是流行性热病的治疗,温病的卫气营血分证治疗已取代了伤寒的六经。

二、仲景的方剂严森简洁,如辨证不慎或稍有疏忽,即祸不旋踵,不如后世诸方平易而易于掌握。以上两种说法,虽然言之成理,但总难以消除我胸中的疑问。1972年暑假,我自身偶患流感,诸医遍试桑菊、银翘及其各式变方均无疗效。自忖诸症状极似麻黄汤证,即自拟麻黄汤一剂以试,方内麻黄用至二钱,哪知方至药店,营业员拒不给药。理由是:“时值夏月,重用麻黄二钱,真是以人命为儿戏。”及经再三说明,始勉强给配,不料服后,竟霍然汗出,一剂而愈。

我心中认为,只要方证相符,仲景方剂既不会不适于今人,也不会招来飞祸。因此在后来的临床诊治中,只要症状符合仲景诸方所列证候,就给予开列经方,而时常效如桴鼓。现将我多年来运用仲景方剂的典型治验数则条列于下:

【一】

1975年3月9日,本校教师的一个七岁女孩。平日身体一向强健,五天前突然发高热(40℃),喘咳,血象检查:白细胞20.0×109/L,中性78%。一医院医师诊断为支气管肺炎,作西医常规处理,效果不很好,家长央求我予以中医治疗。诊之,见发热恶寒,鼻流清涕,直喊头痛,气喘而咳,无汗,脉浮紧数,脉搏110次/分,舌苔薄白,断为外感风寒,太阳为病,表卫不宣,虑其化热内传,拟解表发汗、宣肺平喘,处以麻黄汤(生麻黄钱半,桂枝一钱,杳仁二钱半,生甘草一钱),服后三小时,渗然汗出,体温恢复正常,诸症悉除。

外感热病初期,表热为正气抗病能力外现之征象,无须强求排除。相反,若能因势利导,予以辛温解表药物,协助机体将病邪由汗腺排出,则立即病去身安,而不致旷时持久,徒伤正气。

【二】

1975年8月4日,王娇,女,40岁,状元渔业大队家属。12天前因纳凉受寒,头痛发热寒栗,服西药三天无效,改服某中医师所予之银翘散二剂,症情反而加剧,后又服祛暑解表药亦无效。乃邀我诊视。症见脉弦,苔白,寒热往来,体温38.5℃,口苦目眩,头剧痛,咽燥疼,胸闷,胁胀,小便短黄,大便四日未解,面色发黄,无汗,鼻塞流涕,干咳无痰,全身酸痛,纳差,口渴喜饮,饮入不适,恶心欲吐,失眠等,三阳合病,症状杂乱。

我先从调理少阳入手,予小柴胡汤和解少阳,服两剂,诸症显缓,食欲亦好转,但咳嗽痰多,痰稀色白,微有恶寒发热脉浮苔润,乃改予小青龙汤二剂,以解表化饮,服后热退咳止,诸症悉除。

此例症状复杂,一时颇为使人迷惑,然当时显为小柴胡证为剧,故先予小柴胡汤,致使主症解而他症亦迎刃而解,只余留一些轻微表证与饮而已,故继予小青龙汤二剂就克奏全功。

【三】

吴老七,30岁,男,永强化学工艺厂工人。外感后三天来,头痛恶寒无汗,口渴烦躁,小便黄,咽部红肿痛,脉浮数,苔微黄,体温38.7℃。此为外感风寒,表证未解,寒邪化热已向里传。又大青龙汤发汗解表,清热除烦,一剂热退身安。此例极似第二例,此始因失治内传,由大青龙汤一剂而安。彼则始而失治,继为不顾病体,单纯透表于先,于是诸症蜂起以致缠绵日久,徒伤正气。

【四】

1975年9月10日,阿波妻,40岁,状元渔业队家属。三天前,胆囊炎发作,脘腹部剧痛,呕吐剧烈,滴水难以下咽,水入即吐。经注射杜冷丁,以求暂时止痛,邀余往诊。其脉洪弦,苔黄腻,寒热往来,口苦,胸胁苦满,右侧更甚,胆区及心下胀痛拒按,大便秘结三日未解,证属少阳阳明合病,以大柴胡汤外解少阳内泻热结为治,家人恐服中药不能下咽,我嘱之放心服下,服后并未见呕吐,而十分钟后,腹痛突然而止。

此例似在说明一点,服药而吐是药证不符,机体对不适于己之药物的一种抗拒

作用,惟所见不多,有待先辈指教。

【五】

1975年7月4日,姜一昆,4岁,男孩,状元渔业队渔民之子。几月来拉脓血便,西医诊断为慢性菌痢,屡治无效,后转中医治疗,给服白头翁汤等苦寒之剂,病情加剧,转来我处诊治。诊其脉沉细90次/分,舌淡,苔薄白,腹部柔软无力,心下痞坚,不渴,小便色清,大便一日八九次,量少形细,黏液状,偶夹便血,无腹痛啼哭表现,证属中阳不足,脾胃虚寒,予以理中汤加味(党参三钱,炮姜炭二钱,白术三钱,炙甘草一钱,地榆炭一钱,荆芥炭一钱),二剂痊愈。

下痢服白头翁汤,似为治痢常例,但临床中往往常例不足为例,此例似可为例。

【六】

1974年10月5日,杨小镇,男,30岁,状元四大队社员。患病半年,西医诊断为低血压兼慢性肠炎,屡治无效,后经友人介绍来诊,见其人瘦削黯黄,语声低哑,神疲无力,心下痞满,有明显振水音,头眩,小便不利,大便溏薄,一日数次,口不渴,恶寒,多唾液,嗜睡,白天常见眼睑下垂,大有昏昏欲睡状,脉象两尺两关均沉迟,舌淡苔白,血压60/30mmHg。证属太阴病,中阳不足,脾胃虚寒,理应温运中焦,补气健脾,予以附子理中汤。

服后大效,深知病证相符,除嘱其继服该汤30剂外,并嘱其购备艾条,每日自行熏灸中脘、左阳池一次,每穴各灸10分钟。随后诸证即行消失,血压亦恢复正常,只是在劳动之后还容易产生疲劳,因而嘱其再照上方继服一段时间,以求根本改善体质。

【七】

1974年11月5日,陈齐清,男,33岁,温州东风化工厂职工。七年前患肝炎后,大便长期溏薄,早晨五点钟时,即便意急迫,难以忍耐,量多,便后人感极度疲困,从而体重日见减轻,口腔终年糜烂破碎,小便时黄,中医都误断为湿热,接连予以清热利湿之药,结果越服越差,终而对治疗丧失信心。

一日偶然相遇,话及病情,央为诊治。其脉濡软,舌苔淡黄厚膩,舌尖红有溃疡面,嗳气,心下痞,按之有抵抗,微感不适,且肠鸣而无恶心呕吐,证属少阳病类变胃虚痞结,中气升降失常所致。

因投以甘草泻心汤三剂,而服后未效。我以为方证相符必须耐心服几剂方能奏效,遂劝其坚信勿辍,及服至十余剂才开始见效。后连服两月,诸症消失一年后见其面色红润,精力充沛,体重增加,与前相比,似换一人,当时我的处方为:甘草三钱,半夏三钱,黄芩一钱,干姜一钱,红参钱半,大枣三枚,黄连三分。前十剂用红参,后易红参为党参三钱。

体会:①中医可以改善体质的,而体质的改善往往是祛病的根源。②治病易,改善体质难,治病数剂即可奏功,改善体质非长期坚持服药则难以收效。

【八】

1975年9月17日,王杜康,男,30岁,状元四大队社员。腰疼数月,数治无效,后来我处诊治。诊其脉见全濡,左寸更为沉微,问之有否失眠、遗精、头晕等症状。患者惊愕之余,连连点头,腹诊见左右腹直肌挛急,按之不弛,脐上跳动亢进。证属心阳虚损,精关不固而致肾虚腰疼。

先予桂枝加龙牡汤加肾气丸三剂。后继服20余剂,诸症悉除。特别是其失眠一症,缠绵数年难以治愈,患者深为苦恼。这次亦一起得到了解决,实属意外。至今已将近一年了,一切都归正常。

【九】

缪妻,50岁,状元四大队社员。患慢性肾盂肾炎多年,经常急性发作,一年来发作更频繁,身体越来越差,服中西药多剂无效。后我诊视其脉二尺浮大,沉切微细,舌淡苔白厚腻,根部更甚,腹部右腹直肌挛急压疼,头眩目花,腰疼背疼,难能久立。时值初秋却特别怕冷,全身肌肉经常筋惕肉瞤,脐周更为厉害,小便频数量少,尿检正常,纳差,便时溏。证属肾阳虚衰、水气内停,急需温肾散寒、健脾利水为治,即处以大剂真武汤(茯苓五钱,白芍三钱,白术三钱,生姜三钱,炮附子二钱)三剂,诸症消失。

【十】

1974年5月6日,林宝荣,女,23岁,教师。近周来常觉脸上发烫,两耳发红,自觉烦躁,体温血压均正常,西医无法确认,我诊视之,其脉洪,两寸更为有力,舌质红,苔薄黄,心下痞,按之濡,深按觉不适,平时便秘,近几月来常有便血,经期每月提前4-5天,量多色红,断为邪火内炽,迫血妄行,须降热泻火,使血行归于宁静,予以泻心汤(生大黄二钱,川连一钱,黄芩三钱)。服后诸悉退,继予凉血养血之剂,以善其后。

我的体会是腹诊应是中医诊断中不可缺少的一环。仲景在他的著述中,处处明确地提及腹证与腹诊,后世医家对此却多略而不述,忽而不行。转是日本汉方家自德川时代起对此就极为重视,至今临床上有所发展,我认为我们若采取日本汉方家的见解,在对中医诊断处方上不会无所裨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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